<韩烨>戏珠1
all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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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急雨冲刷了慌乱逃窜留下的踪迹,山精一样的人影消失在渐渐起雾的密林里,这片林子看起来不知深浅,藏着些鬼怪妖邪也说不定,杀气腾腾的追兵们悻然止步。
韩烨半拖着受伤的侍卫高一脚低一脚在湿软泥泞上踩出一条生路,身后没了喊打喊杀,一丝生息也无,周遭静得可怕,刚逃出人祸,像是又要跌入鬼魅的陷阱。
还好身边有个喘气的,尽管这人气息微弱,血腥浓重,怕是活不长了。
储君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忠心的,不管是打心底自发的还是职责所在被耳提面命的,最后都是殊途同归,这位腹部中了一刀的侍卫刚被放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惶然道:“小爷快走!”
韩烨倒是不急,“嗤”一声裂帛,柔软的丝质中单被他撕下一长条,三下两下掀开侍卫的衣服露出伤处,笨拙地裹扎起来。血不断渗出,浸湿了刚裹上去的丝帛。
韩烨望着那徒劳的几圈布料,年轻的侍卫失血惨败的脸近在咫尺,周遭绿油油的树叶草枝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赌博一样伸手抓了几把叶子,放进口中嚼碎,吐出来,少许汁液流进胃里,怪异的味道令人作呕。解下布帛把嚼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再把伤口裹起来,略带一点力道,能做的就是这些,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小爷,你快走。”侍卫恢复了一点力气,没枉费他一番折腾。
很冷,漆黑的野林,连绿林强人也不会多待,何况是京里来的金枝儿,韩烨抱着双臂缩在树下轻轻地抖,说起话来还是一贯的不容置疑:“闭嘴,我走得出去?出去又怎样,我身无分文,又不会做饭!”
字面上看很有道理的样子。
侍卫一听这话,眼睛里挣扎着闪出几分光来:“那…劳烦小爷看顾一晚,属下明日必定好起来,属下带小爷出去,属下会做饭,还会挣钱……”
韩烨侧头朝他望去一眼,只望见一脸死相,生死明日可见分晓,冷兵器造成的创伤要彻底好起来,没有半月绝无可能。
不忍再看,不想说话,闭了眼小憩。
侍卫的身体突然抖起来,像一片秋叶遭了雨,韩烨转头,四目相接,侍卫小声道:“小爷,我冷。”
韩烨点头:“嗯,我也冷。”
侍卫闭了嘴,各自无言,一炷香功夫,侍卫又说起话来,声音弱不经风:“我冷。”
韩烨睁开眼睛,声音不比伤者大多少:“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侍卫半睁一双圆眼,奄奄一息,雨雾越来越浓,生机一点点流逝。
雨势渐渐小了,细碎的水珠轻轻缓缓地下坠,整个天地都在水里浸泡,深林里的两个人更是陷在湿冷的沼泽里。
韩烨脸色发白,对面的人脸色更白,双目紧闭,像是已经死去了。
侍卫微弱的呼吸被雨声一淹几不可闻,求生的欲望让他再度发出细微的声音:“抱我……”这短促的话音也消失在雨声里。
韩烨看见了他的口型,也明白他的求生欲。
韩烨抱着双臂把自己蜷成一团,他也冷,难捱得很。
两具冰冷的身体紧紧贴合,甫一接触,竟然摩擦出一点点暖和的味道,慢慢弥散渗透到躯体中,这热意不多,聊胜于无。侍卫吁出一口长气:“明日,听凭小爷处置。”
明日这怀里可能会是一具冰冷僵硬的躯体,灵魂远去将肉体抛下,化成石头灰土。韩烨心里七上八下,唯有说话化解。
“我看你面生,几时入的宫?何人子弟?何人引荐?可有什么心愿抱负?”
侍卫轻轻一抖:“小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乖乖回话。”韩烨轻轻拍了拍他的面皮。
“属下何秀,上月初一进来的,家父京畿卫总兵何洛生,托的工部郎官甄修容,他是我远房表姐夫,属下没什么抱负,东宫侍卫是个好差事,大家挤破头都想进来,属下运道好,就这么着挤进来了。”
“难怪武功不济。”
“不是的,属下武艺考核过关了的!”何侍卫小声辩解。
同来的几个都死了,自己还活着,还能喘着气,窝在尊贵的小爷怀里,这就是明证。
雨渐渐停了,气流由北向南扫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凌厉迫人,暮色苍茫间,只有怀里这一具渐渐回暖的躯体叫人心安。
韩烨冷得睡不着,忍不住紧了几分力道,牢牢箍住怀里的人。
“你睡了?”
“没睡,我在想一道菜谱。”侍卫答。
“想菜谱做什么?”
“我娘最拿手的,娘走了,没人做给我吃,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馋着。”
是不是人之将死,心念也会变得软弱?那些求不得,得了又失的物事,会随着灵魂离开躯壳,转入下一世,抑或是灰飞烟灭?
韩烨不知如何安慰他,却听他说道:“我想做给你吃,小爷。”
身在这人临去时的念想里,韩烨并不如何感动:“你上月才来我身边,不过数面的缘分,何必如此。”听起来很假,动不了他半分心神。
一夜半梦半醒,韩烨在鸟鸣中张开眼睛,怀里的侍卫居然从鬼门关逃回来了,眼睛里盈着晨光望着他的脸,好像他的脸上有花又有字,值得细细地品,这别扭的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天亮了,晴了,但这两位都没有力气动身,有些事也需要考虑一下。
“等出去了,你把那个什么寨打听清楚,寨主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年岁几何,样貌丑俊,都仔细核实了。”
韩烨脑海里冒出为首那个独眼强贼的丑陋样貌,身体细细抖了一下。
“这……属下觉得这伙人不是什么绿林贼人。”
“没听到他说么,要抢我去给他老大做压寨夫人!”韩烨表情淡淡的。
何秀瞅着他脸色,小心道:“嗐!八成是那沐王爷干的,叫人冒充强人来祸害您。”小爷的样子不对劲,好像对“压寨夫人”这个称谓没什么反应?
“不要什么都往沐王身上扯,他还没这个胆子!”韩烨罕见地为政敌辩护,不满地将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转向侍卫,“都说我容冠中原,还当不得区区一个压寨夫人?”
何秀惊呆了:“当得,当得!”小爷的脑子一定是被昨日的血光之灾和昨夜的雨折腾坏了。往日在宫里,自己一个月也就能瞧见他几回,回回都是高高在上的贵重模样,端庄沉稳气势迫人,丰润的唇儿也是闭得紧紧的,哪有这么多话,还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句子。
韩烨并不想做什么压寨夫人,只是想起了一桩旧事。
他今年虚岁二十,入主东宫十个春秋,在他十六岁那一年得了金印宝册,羽翼初成,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岱山。
谁会为这点小事给储君添堵呢,他的岱山之行很顺畅,顺畅到一路通行到了岱山千佛寺帝氏的居所。
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正在临摹字帖,坐得东倒西歪,眉毛绷着,不情不愿,这样子他熟,哪个少年人愿意日复一日拘在房中做这些刻板之事?他当年也是跟师傅们斗智斗勇摁着头把四书五经帝王权术兵法百家吃透。
隔着窗户看着小青梅这模样,韩烨愉快地笑了。
然后他走了进来,看到小姑娘惊讶惶恐的眼,陌生的面容,和那一本字帖。
不是颜柳大家,也不是时下追捧的名士,是帝梓元八岁时的拙作。
都称是名门闺秀不世神童,然而八岁的小姑娘,字体能好到哪里去?十五岁的帝梓元,在临摹八岁的帝梓元的字体,她,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是谁?”他冷静地问。
“帝梓元。”
“猜猜我是谁?”
小姑娘本能地摇头,后知后觉地流了一身冷汗。
“好,我知道了,你不是帝梓元。”
小姑娘吓得软软地跪下来,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玉色面容的少年会决定她的命运。
“帝梓元在哪里?”
“我不知!”
“谁带你来此地?”
“洛将军,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们俩带她走了,把我留在这里,说每天都有三顿,一顿都不会少。”
“现在的愿望呢,还是一日三顿?”
小姑娘摇头,眼睛里有希冀的光芒:“我每年都会收到他的礼物,他们说,他喜欢我,我会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那你且等着,先不要想太多,于你无益。”
“你究竟是谁?你能保守秘密么?算我求你……”十五岁的小姑娘刻意在脸上挤出媚态,加上一点可怜样儿。
韩烨的审美是高级的,这小姑娘猜测他只是个侍从之流。
“可以,作为交换,你告诉我帝梓元去了哪里。”
“他们才不肯跟我说,但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不过……过了这么些年,我…我又忘了。”
“记得几个字,就说几个字。”韩烨的语气温柔又冷淡。
“什么南边暖和,什么寨……就这些了。”
“谢谢,足够了。”韩烨真心实意地谢她,“待在这里,不要妄动,记得你的一日三顿饭。”
礼物依旧年年送,只增不减,韩烨再也不曾来过这里,甚至将这里忘了。
在他心里,帝梓元已是死人。
可京城里那些人,都将他视作冥顽不灵的痴情种。
落草为寇也罢,伺机复仇也罢,终将那一抹心头血擦去。
隔着山海一样的血仇,他有多少条命,都补不了挽不回,不如就此埋下,望着前方行路,哪怕相背而驰。
岱山上的孤女,成了他某件事情上的挡箭牌,他的礼物送得心甘情愿,且带了一点愧疚。
他自认智计过人算无遗策,却想不到,那孤女在当日夜里辗转反侧,灵台突然清明:他是太子!
容色超群的太子,时时入了孤女凄清的梦,梦里生出许多不重样的热闹光明。
孤女继续对着八岁孩童的拙作练字,只是眉头松了些,坐姿端正,仪态一日日刻意地好起来。
他保守着秘密,心里想什么,她无从揣测。只是,当她们年长之时,他是要一个女土匪,还是一位端庄的淑女,是未知数。
突然忆起的旧事,让韩烨的样子略显呆怔,思绪在久远的时空里飘了几个来回。
“小爷?”
“好了,找路出去。”韩烨如是吩咐,转头在躺了一夜的树干上刻了一行字:韩小爷到此一游。
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官道上偶有行人车马经过。
出京时二十人的小卫队,如今只剩身边连走路都费劲的新侍卫,十九条人命啊!
这数字自然比不了八万之众。
然而,这不只是数字,是活生生的人命!
不管这寨主是男是女,是否姓帝,这十九条性命,都必须得到应有的公道。
“去都统衙门,用你的腰牌,把那个寨子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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